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人的离婚水平持续上升。婚姻稳定性的下降意味着抚育子女环境的变化，如今的人们越来越关心：父母离婚对未成年子女的学习、心理和行为有怎样的影响呢？今年年初发表于《中国青年研究》的论文“当代中国青年父母离婚对子女发展的影响——基于CFPS 2010-2014的经验研究”试图全面分析这个问题。

 

利用CFPS2010-2014年的调查数据，作者通过将三种类型的父母离婚后家庭（母亲离婚单亲家庭、父亲离婚单亲家庭和父母离婚后的再婚重组家庭）中的青少年子女与父母婚姻完整家庭的青少年在多项学业及发展指标上加以对比，发现在中国，相较于完整家庭的子女，经历父母离婚的子女并没有显示出更明显的劣势。

 

离婚与子女发展：西方经验与中国现实

 

西方积累了大量经验研究证据表明父母离婚对子女的学业、身心发展和未来成就等诸多方面有负面影响，但考虑到中国社会现实与西方之差别，在此问题上很可能会得到新的发现和不同的结论。

 

首先是离婚者在社会地位上的选择性。西方国家的离婚在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群体中更加普遍，比如黑人、教育程度低的人群、经济困难的家庭；而当代中国的离婚长期以来却在城市比农村更普遍，离婚风险在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群体中反而较高；其次，子女在中国父母的离婚决策中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这也会造成某种内生性：如果预期到离婚对自己的子女有严重的伤害，夫妻很可能暂时放弃离婚；其三，中国家庭中祖辈对孙辈的抚养与照料的参与度更高，这种隔代关系和相应的居住安排也能够缓冲父母离婚对子女的不利影响。上述三点可能推导出中国父母离婚对子女的负面影响较西方更低。但另一方面，考虑到中国是在十余年间完成了离婚率由低到高的转变，在这种剧烈的社会变迁下，社会和个人对此的适应也许未能同步，相应的应对机制也尚不成熟，对离婚者和单亲家庭的歧视、离婚后的调试困难等问题很可能导致中国的离婚家庭子女受到的伤害更多。

 

离婚子女真的会表现更差吗？不同类型家庭间的比较

 

以往很多对离婚家庭子女的研究都是仅针对离婚家庭的子女个案或样本，而通过CFPS强大的家庭关系库，作者可以构造出不同婚姻类型的家庭加以比较。考虑到父母离婚对子女的影响既可能通过家庭解体（或家庭结构缺失）的机制也可能通过婚姻冲突机制起作用，作者采取了比较如下五类家庭的研究策略，即两类离婚单亲家庭（父亲离婚单亲和母亲离婚单亲）、离婚后的再婚重组家庭、父母婚姻完整但至少一方外出的家庭，以及父母婚姻完整且父母双方与子女共同居住的家庭。
在子女发展的评价上，借助CFPS涵盖内容广泛的问卷信息，作者得以在学习、心理、行为、交往等30余项发展指标上多方位比较这五类家庭的子女的差异。

 

作者发现，与父母婚姻完整家庭的子女相比，父母离婚的单亲家庭和再婚重组家庭的子女在大多数少儿发展指标上并没有表现更差，仅是离婚单亲家庭的子女在学习努力程度、自觉性和自控性得分上显著低于完整家庭子女，以及父亲离婚单亲家庭中对子女的教育支出和自评优秀程度显著较低，在母亲离婚单亲家庭中子女更可能烦恼时无人倾诉。但在部分指标上，如考入重点学校的可能性、教育期望和学习压力等，母亲离婚单亲家庭的子女甚至比完整家庭子女的表现更好。

 

是离婚，还是继续争吵？

 

在这个研究中，作者还针对父母婚姻完整家庭研究了父母争吵次数对子女在上述指标上的影响，其发现父母之间吵架次数越多的家庭，子女的自评优秀程度和学业表现较低、学习努力程度较低、考试成绩排名进入班级前10%的可能性较低、教育期望较低、自觉性和自控性较低、抑郁程度和风险较高、更可能去网吧玩游戏，也更可能早恋。在这样的家庭中，子女遇到烦恼时更不倾向将父母作为主要倾述对象、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吵架次数也越高。

 

为什么离婚家庭的子女未必更差？

 

在中国，为什么相较于完整家庭的子女，经历父母离婚的子女并没有显示出更明显的劣势？针对这一研究发现作者提出了几种可能的解释：首先，中国的离异家庭之间很可能具有较大的异质性，有相当一部分离婚父母的社会经济地位较高，其经济实力和文化资源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离婚对子女的负面影响；其次，中国父母的离婚往往与子女的状况之间存在内生关系，在是否离婚的选择中会最小化对子女的不良影响。不过研究发现也不排除是受到数据本身的限制，一为CFPS对子女发展的评估数据来自于家长代答或者子女自答，可能存在一定的主观偏见；二则是CFPS的离婚家庭样本仍然相对较少，不排除因为样本量较小而标准误过大而带来的参数估计在总体上的不显著。

 

离婚对子女没有坏影响？

 

尽管这个研究并没有发现离婚家庭的子女比父母婚姻完整家庭的子女表现更差，但作者强调这并不意味着离婚对子女没有不良影响。这一发现只能说明离婚家庭很可能有各种办法来降低或者缓解离婚对子女的不良影响。但婚姻冲突本身对子女还是有害的——完整家庭中父母矛盾或冲突对子女的负面影响是全方面的，不仅影响其学业和在校表现，也会影响子女的心理和行为，还会增加亲子矛盾和子女对父母的疏离。

 

上述研究结果助于我们反思中国现存的有关离婚的社会舆论问题：对离婚家庭子女的负面评价和刻板印象显然缺乏客观依据，同时父母婚姻完整并不代表着给子女成长提供了良好的家庭环境，即使在完整家庭中，频繁的争吵对孩子也有着各方面的负面影响。也许，父母之间冲突频繁的不幸婚姻比离婚对子女的伤害更大。

 

 

参考文献

 

张春泥，2017，“当代中国青年父母离婚对子女发展的影响——基于CFPS 2010-2014的经验研究”，《中国青年研究》第1期，阅读原文。